第119篇

    现在是……

    现在是2023年9月8日12时00分。

    他被绑来烂尾楼的第71天，从医生那里拿到手机的第68天。

    翟昇已经可以在黑暗中准确地摸着倒扣在椅垫下的手机，把它抽出半截，正好露出半张屏幕，不用把头抬离地板就能确认时间。

    手机的另一端连着电源线，不知是医生在自己哪次昏迷时送进来的。

    电源线那头连着插线板，鼻饲装置需要它供电，在自己恢复饮食后，这里的守卫忘了收走它。

    一切都那么方便，仿佛他已经适应这种米虫般的生活。

    每天都躺在地上，脊椎和水泥混为一谈，偶尔翻身，也只需要用愈发无力的左臂往嘴里刨两口饭——饭碗同样放在地上。

    他的生活算得上平稳，和从前他公司里九九六的上班族没有太大差别。

    除了吃饭，睡觉，挨打，只有看向时间的那一眼有意义。

    明明一个月的周转期已经过去，秘书为什么还没找到他？

    按照约定，七月最后一天，秘书就会把续上的一部分资金打给讨债方式最狠的那一家，他们一旦从自己的秘密住处撤走人手，自己就有了躲藏起来维持大局的转圜余地了。

    几方讨债者为了从他手里抢回钱，并不会互通信息，只被这一家公司盯梢的安全屋无疑已成为最安全的洞窟。

    可他的人还没把他救出这里。

    难道是这里太偏僻了，还是他们都忘了无数烂尾楼盘里这微不足道的一栋？

    浑身的伤在恢复，可食欲减退愈发严重。

    上次见医生时，一天起码还能吃下一顿饭，如今却经常隔一天一顿，即使饭摆在脸前也难以下咽。

    变形的脚，开过洞的腹，不平衡的独臂，半瞎的眼……在不足三平米的空间如何康复？

    即便是越王勾践，也未必忍受过如此多痛苦。

   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筋骨，饿其体肤，空乏其身，行拂乱其所为，所以动心忍性，曾益其所不能。

    翟昇在神经痛的幻觉里苦笑起来。

    幻想自己东山再起，是近来每日的止痛经。

    “你还想逃出去吗？”

    一道白光像天使降临在头顶，他像盲鱼那样摆动头部寻向声源，辨认出了期盼已久的电子音。

    希望瞬间刺醒了他蛰伏的野心。

    “医生！那个光头好久没来了……”他抓挠着墙壁站起来，想向对方证明自己还没放弃，无人修剪的指甲因猛然受力断裂，在墙上挠出斑驳血痕。

    十指连心，剧痛让他失去平衡，小脚一崴，落入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。

    从前他只能欣赏白瘦幼的女人，如今却在心底讴歌接住他的这个温暖的躯体。

    年近不惑，他终于明白老一辈口中说的，适合过日子的好女人是什么样了。

    女人在他苍白的头顶叹一口气，电子音再度响起：“你很细心。光头闹访被城管打了，她们需要我救她。”

    翟昇心中一动，出逃的方案已呼之欲出。

    可他不想说。

    女人能到这里，一定已经想到了同样的计谋，他想等这个聪慧的离异女人主动说出口，见证他们之间的默契。

    “绑架我。”

    翟昇攥紧医生塞进他掌心的手术刀，与逃生的意志一同迸发的，是爱意汹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