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篇

    床是從一家專做乳膠床墊的工廠生產出來的，它的材質非常特別，是種稀有的環保乳膠，但是很耐用持久，所以跟普通床墊比起來，價格相當昂貴，限量生產，需要訂製。

    這種乳膠有很大的彈性，柔軟但不凹陷，可以記憶人體形狀，而且會依照睡主的生理需求，改變厚度，伸縮大約在15～30公分之間。

    在工廠裡時，它曾經有非常多同伴，大家都是各式各樣的乳膠床墊，有薄有厚，等級不一。

    但很快地，床就知道自己跟那些床墊不同。

    在製作過程時，它就已經有一絲朦朧的意識，床從很大量的乳膠被分割出來，然後透過各種不同的訊息，它知道了自己來到世上的用途，它即將為人類的睡眠服務。

    它遇過一兩張跟它相同的床，彼此可以交流，不過它們都很快就被訂走了，而它也在沒多久之後，來到一個女人家中。

    女人收到床後，第一件做的事，是聞它的味道。

    「真的就跟廣告上說的一樣，完全沒有怪味呢。」

    床感受到女人用臉頰蹭過它的床面，原來這是人類臉部皮膚的觸感。

    女人又躺在它身上，滿足地大大嘆口氣。

    「果然錢花得很值得，這恐怕是我這輩子睡過最舒服的床了，還好前男友有給一筆分手費，不然買完床我就直接破產，哈哈。」

    床並不知道女人跟前男友之間的事，但後來女人跟幾個男人陸續分合，它就很清楚了，畢竟它總共陪伴女人二十多年。

    這時床對女人還相當陌生，它不太習慣她的味道、聲音、體溫，以前它只有被一些人的手觸摸過。

    女人突然在床面上連親好幾下，高興地笑著說：

    「以後我睡覺就靠你啦，請多多指教，床君。」

    床感到女人的善意，它也很想對女人說點什麼，但它沒有嘴巴，所以只能稍微膨脹自己，貼近女人的身體。

    「彈性真好啊！」

    女人滿意地稱讚床，用大字趴在床面上，就好像在擁抱它。

    這是個友善的擁抱，床也回抱一下女人，儘管那只是乳膠內部縫隙和縫隙間的微小延展。

    女人經常幫床換衣服，她稱做床罩或床單，但床無法理解那跟衣服的差別，女人有時穿上衣服，就像它罩上床單，床覺得那是一樣的。

    床能夠透過薄薄的床單，覺知到女人的氣息，她喜歡裸睡，通常在睡前都會洗澡，擦上香香的身體乳，頭髮也有洗髮精的香氣。

    偶爾女人疲倦或懶惰不洗澡時，床就會感受到她散發出不同的氣味，像是腋下的汗臭味，或xiaoxue的尿臭味。

    對了，還有睡熟時，流出的口水酸臭味。

    這是由於女人不喜歡使用枕頭，經常把枕頭推開，直接貼著床就睡著，所以口水會滲透床單。

    床因應她的習慣，在頭部的位置拱起大約五公分，以便支撐她脆弱的脖子。

    「身為人類可真是麻煩，刷個牙齒要用上牙膏，刷完後還要洗牙刷，接著還要刮舌苔，最後得清洗刮舌棒，這麼多步驟弄完要花好多時間啊。」

    女人有時會這樣嘆氣抱怨，床始終不明白她說的那些東西是什麼，畢竟它不需要進食，也沒有口腔。

    日子久了，床慢慢習慣女人的味道，無論是她沐浴後的芳香，或沒洗澡的體臭，它記住了女人的各種氣味，以及她的體溫和觸感。

    有一天，女人生病了，床感覺到她變得很燙，她虛弱地在床上呻吟。

    「啊....一個人住生病可真難受，我會不會就這樣死在這張床上了。」女人昏沉地呢喃著。

    床沒辦法調整溫度，不然就會想辦法弄涼自己，讓女人舒服點，它想。

    「不過就算這樣死在床上也不錯，反正沒什麼需要牽掛的了。」

    女人說完後就昏睡過去，床仔細感受著她的脈搏，除了心跳有點快，體溫升高，其他沒有什麼異常，女人應該不會死亡。

    床儘可能地擴展自己的縫隙好通風散熱，並且用最柔軟的方式承接女人的身軀，女人睡了很久很久，終於退燒了。

    「這次生病，睡得比平常更好呢，大概都是床君的功勞吧。」

    女人微笑地用臉貼著床，身體也撒嬌般地磨蹭著它，床覺得，這種親密的感受很不賴。

    當女人第一次帶回男人時，床非常地不習慣，男人充滿陌生的氣味，重量比女人重，體型也比女人大，床對於這麼複雜的變化應接不暇。

    「我的床超貴但是超好睡的，你睡了就知道。」

    女人驕傲地跟男人炫耀，床常常被女人誇讚，不以為意，但它不太願意服務那個陌生男人，所以刻意地把縫隙壓縮。

    「我沒睡過這麼硬的乳膠墊，真不好睡。」男人說。

    「哪有硬啊，這床超有彈性的，算了，以後你別在我這裡過夜，旁邊有人我也睡不好。」

    沒多久後，女人就跟男人分手了。

    女人後來又帶過幾個不同的男人回來，其中一個，曾經論及婚嫁，但男人生重病過世，女人哭了一段不短的時間。

    那段時間，她的淚水常常濕透床單，床從她的語言裡知道那叫做悲傷。

    「請擁抱我吧，床君，我現在也只有你了。」她哭著說。

    聽了女人的請求後，床盡力拉開縫隙和縫隙之間的距離，它拱出兩條淺淺的半圓弧，大概比人類的手臂還長一點，它用那圓弧摟抱女人，其實只是貼著她的肌膚。

    「床君....抱緊一點....嗚嗚.....」

    女人感受到它的擁抱，哭得更大聲了，不過它這時的意識不夠強壯，所以對於自體結構還無法cao控自如。

    等到女人恢復心情後，她很誠懇地對它道謝。

    「床君，幸好買了你，否則遇到這麼大的創傷，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走過。」

    女人沒有養寵物，但是有次女人的朋友把貓寄在她家，床單沒兩天就黏上許多貓毛，她把床單拿去換洗。

    趁她換床單時，貓在床面上磨爪，床沒有疼痛感，但它知道自己被劃破了，那種感覺讓它相當不舒服。

    「天啊！你這臭貓！我的床很貴耶！」

    女人看到床被抓出幾道痕跡，氣得打了貓屁股，心疼地撫摸著床，用膠布仔細貼上它的傷口。

    「真抱歉，床君，我太不小心了，應該等那隻臭貓回去再換床單的，這樣你就不會被抓破。」

    聽到女人的道歉，床的那種不舒服感消失了，這也不是女人的錯，只是貓這種生物跟它合不來。